随潘光旦师川鄂土家行日记(四) |
|
作者:张祖道 信息来源:土家族研究
一九五七年元月十二日 星期六 利川——恩施——宣恩 小雨
十时半方开车出发。今天天气更冷,司机小李说,“起凌了”,道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路面就硬些,车子好走。岂知天公不作美,天寒结冰凌,还不停的下小雨,这小雨可不作美,汽车顶雨跑,跑着跑着,驾驶窗上就凝出一层凌冰,成了毛玻璃,模糊一片,影响行车,用雨刮子来回摆动,也扫不下来,只好用布抹,抹亮再走。走不到几里,又凌住了,再抹再走,再凌,这样走走停停,慢得很,快爬马鬃岭前。在一位老乡家弄到一些开水抹,效果也不佳,只是多走了几里,又出现毛玻璃现象。后来,又抹肥皂,效果也不很大,只是冰凌在玻璃上结成较大块,稍好一点。没法子,小李只好把头偏出车外开,雨急风寒,也支持不了多久。我们没带被毯,冷得有点发颤,我坐在前面司机副座,小风吹着脸上更凉一些。
山上的风光在冷风冷雨中,显出别样情趣,树枝树叶上抹着一层白凌,在暗天阴风中微微抖动,闪射出幽幽的时白时绿的反光;枯枝上则满是雾淞,有的透亮有的不;天空弥漫着云雾,有遮掩山头,有的拦劫山腰,不经意间,它们在悄悄地变换位置,在风伯的催促下,高高低低,左左右右。我们欣赏着近处的绿蒙,远处的迷蒙。
我们用聊天和打哈哈打发寒冷和时光。潘先生听了我们昨晚和利川报交流的汇报后说:“报刊同志是应该和外地同行多联系,在熟悉了解后可能发展那些优秀同志担任通讯员,有了十几二十个省市后,稿源就不用发愁。”我说:“地方通讯员是应该聘请的,但好的难求。而且他们地处一地一县,能够写一二篇可用的稿子已经很不容易,要再找一两个具有全国性意义并且生动有趣的题材,那得假以年月,需要一年半载的。”我们一般以组稿为主,一是以人为主,向知名的作家,散文家,诗人,画家等,请他们提供作品(文章或画),组稿时不提要求,至多告知时间和最高字数。刊物除了长篇连载外,一般以三五千字为宜,一是以内容为主,有了题材或事件,去请专家,专业或当事人书写,来稿后,有一些需要编辑协助,进行修改。还有就是从大量来稿来信中选取,发现好的可用的作品,加以刊用,但其中大多是内容好题材好,故事真实感人,而文笔不好,编辑加以仔细修改,往往把万字压缩成二三千字发表。有的要提出具体修改,补充意见,退回稿件请他重写,有的甚至需要编辑跑上千里路,亲自登门,帮助作者改写,改写成功后,以作者个人名义发表。我们就是这样来保证刊物质量,因此刊物的工作方法采用的是编、采、通合一制,即一个编辑,既是编辑,同时又是记者和通联,在家要组稿,编稿和阅读来稿来信,在外就是记者和组稿者,自己写学要动员当地人都写。老杨在报社,人手多,分工细,他是记者,任务就是采访和写出合乎本报需要的好文章,特写,通讯和消息。
我们又讨论利川的物产,土特产很多,除了农林,矿产如煤,药材如黄连等,交通改善了,宝贝就不能再烂在山里了,首先是要能运出去,打开局面,然后就是进行改善加工,譬如大水杉,杉王,世界爷,他不止是活化石,更不是孑遗剩余物资,供品,他是年青活泼的,有着强大生命力的,他是世界奶奶,可以大力推广。一是动员社员们到山岭去,再去发现第二棵三棵水杉和珙桐等,尚未被发现的珍贵动植物;一是用水杉种子推广,和国外交换他们国家的优良品种,一是向国内南方甚至北方推广种植载培,水杉本身就是一个优良乔木,用途很广。潘先生说:“ 我知道那们鉴定水杉的胡先 教授,他是江西人,比我大几岁。曾在南京工作多年,担任过南京高师,东南大学教授,又在北平担任过北京大学,北师大教授,抗战时在重庆,没来昆明工作。是位有成就的植物学家,植物分类学家。他创办了庐山森林植物园,并写出“中国植物图谱”和“蕨类的图谱”等,关于水杉,他鉴定确认了,还写了关于水杉的论文等,建国后,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员,我们除了向专署建议,也可以找他谈谈,请他出出点子和出面。
潘先生对我昨天谈的三宝很感兴趣,他是想在湖北一带买几件有纪念意义的手工工艺品,他要了解得详细一点,挑质量高,最有名的。我说我知道的不多,尽我知道的谈谈吧。
先谈谈斗笠,潘先生说:“斗笠的历史悠久,在尧舜时代就有斗笠,斗笠还救过舜的命。《史记卷一·本纪第一》中,舜的父亲眼瞎,叫瞽叟,聚后妻生子叫象,舜的父亲偏爱后妻和象,常想杀死舜,多次加害未成,舜三十岁聚了尧帝的二位女儿后,还要害他,瞽叟让舜爬到仓围上去封涂仓口,他却在下面放火烧仓,舜两手各拿一顶斗笠保护自己跳下来,”才得不死。潘先生问我读过《史记》没有,我答说读了一点,对舜的父亲一再加害亲生儿子的事印象很深。潘先生说“我把‘舜乃到两笠自擀而下’翻译成用斗笠保护自己通不通?”我说我读《史记》时对自擀二字不懂,查过辞典,擀就是赶面杖的擀没有别的意义,我又查和它相对应的繁体字 ,那是抵触的意思,舜不可能拿二顶斗笠互相抵触而下,再查“扌干”的同音义项字“捍”那是保卫,防御的意思,这就相近了,应该译成“保护自己”比较正确。
我们就是这样东扯西聊的摆龙门陈。再接正题,我说:“我只知道一点湖南的斗笠,它有好多种,有长沙,浏阳一带的油纸大斗笠,有湘中的尖顶斗笠,有溪湖(洞庭湖)沅江,常德的圆顶斗笠,湘南又是一种。有一个山歌里唱“醴陵县,出瓷器”;(益阳)杨林 ,出斗笠”那种益阳斗笠,是以漂亮,好看出名。其实,一般还是以实用,方便为主。挑担子戴斗笠好,打伞不方便,浏阳一带不挑担多半撑红色大油纸竹伞,两脚套木屐,烂泥里走得,石板街也走得。湖南最轻的斗笠要算洪江、邵阳一带的类顶斗笠,它竹篾薄细,织得密,编成网眼不到一厘米,两层中间夹线棕,外面刷光油(加工的桐油)形成薄膜,防雨效果好,一顶仅重四两。潘先生说,好,买!
车到见天坝时,从另一个角度从雨中观察“木材场”,又是一种感觉,冒雨下车拍摄,昨天经过时考虑的拍摄点,在现场情况下,不适用了。只得中选拍摄点和拍摄角度 ,还有很多路要赶,雨又没有停意,时间紧迫,匆匆选定,拍了两张,木料真是不少,堆满在岭坡上,公路旁,道路上,岭上,木料上都起了一层亮晶晶的冰凌,滑得很。一起一滑。稍微往前移动一小段,又拍了一张就恋恋不舍的回到车上,想拍张大场面,又得花费不少时间,罢了,瞅瞅相机,短短的几分钟,外壳已经沾满微小雨点,可怜的是,镜头上竟然蒙了一层水汽,想拍也拍不成了。待镜头上的水汽自行消退,恢复原状,方才收入相机包。这次出差,进入四川境界后,不是阴湿天,就是小雨小雪,相机镜头很可能起雾点,回家后要抓紧检查,清扫。
下午二时左右,来到出水洞,天气依然没有起色,拍罢,不拍没有机会了。选好情景和角度,拍了出洞之水和民工们冒雨大干大建水电站的战斗姿态。出水洞的外面,一面山坡,已经砌好了护坡的石墙,雨水淋得湿乎乎的,闪着幽暗的黑黝黝的光。它们是用堆在路边的那种大黑石方几百斤重一块一块用人手堆起来的,保用几百年。出水洞内不断传出“丁丁”的敲击声,我不能下坡,过桥进去了,没有按快门的时间了,我最后扫视了一眼工地,心里想,照片的题目应该是“冒雨奋战”和“雨越大干劲越大”。 出水洞位于恩施高桥坝乡,洞距恩施县城9公里。听说省里为了节约资金,要停止拨款,让水电站下马,这可能 是去年来凤县一带发大水,洪水将来凤老虎洞的水坝冲垮,损失很大,可能影响了省水利厅领导们的情绪,对修建新站有点放不开手脚。还有是修建出水洞水电站投资太大,因为除了水电站,还要修建一条五里长的水渠,这条水渠不是土夯岸坡,也不是砖砌护岸,而是全部用大石方垒砌而成,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我们再看一次出水洞口已砌成石坡,光光鲜鲜,高高大大,巍然屹立在那里,足有七八丈高,旁边有几十名工人,正在不停的往上面抬石方,雨浇路烂,艰苦的往来不止,像这样的大石方坡,左岸,右岸,渠底,都用石方铺砌,工程的确巨大,但这是百年大计,像这样修成的水电站和水渠是不怕洪水的,是不会步老虎洞的后尘的,地区领导们和当地老乡们,渴望修建,修好了,有了电,生产上去了,有了水,首先高桥坝乡受益,全乡生产也上去了。听说,经地委上书力争,省里最后答允继续修建,将很快拨来下一期的工程款。
下午三时余回到恩施,潘先生等到清江食堂点菜,我和老樊回专署,一是把在利川买的木板箱放下,二是取走被盖御寒。三是从利川搭便车来恩施开会的青年干部在此下车。一条小黄鱼游走了,抗战时,从湘鄂到黔川线,黔滇线跑运输的木炭卡车连绵不断,只要塞一点钱给司机就可以爬上露天的高高的货物堆上,有时候,一堆坐上三五个,这些人都被叫做黄鱼。有许多去重庆,昆明或贵阳念书的青年几乎都当过黄鱼,而我们自己则叫这种车为黄鱼车,对人说我们是打黄鱼车来的。于是就“彼此彼此”。在大后方,捣腾金条买卖的也把金条叫做黄鱼,双方心照不宣。
清江食堂的菜肴马马虎虎,吃得过去,其中的霉豆腐很好吃,是湖北湖南的特色,和泡菜,农村乡镇几乎家家都做,做法和味道跟江浙的臭豆腐不一样,但都好吃,湖北泡菜不如四川,品种也少。
饭后,折回从四川来时的川鄂公路,去宣恩,开头是顺路向南走,雨还下着,路还滑着,出发时已经4点半,去宣恩约100里(50公里),有得赶的,小李是冒雨急驶,看架势是把安全放在第二位,全神贯注的注意前面,但是路滑不由人,车还是走得不快。我们从泡木垭踏上宣恩的土地,垭字说明我们是从两山中的一个山中进来的,天雨躲在车上看不清,也5点多了。这是第一区(城关镇),再经过白泥乡,黄坪了,共驶行80里,到了椒园,从这儿离开川鄂,折向东南,小李说,这是宣恩县去年修的一条新公路,直通县城。去年我走过一次,道路极坏,高低不平,车子直跳,好像是修给骡马队和背背篓的人用的。我担心潘老受不了,可是现在一看,大变样啦。路面平稳,很宽畅,坡度比川鄂路还小些,可以并行三辆车,驶行不久,发现乱堆着一些石子堆,有的索性大模大样的堆在马路中央,要慢开车躲开它,到大拐弯处,扒拉一阵碍路石堆才开得过去。听修路队工人说,你们下了这座山,快到县城前有一座桥,桥前有几块大石路,不搬开它们,是过不了桥的。想不到天都黑了,还有麻烦。等到真开到桥前时,顽石已由修路工人移在路旁了。
将近7点才进城到达县人民委员会,可是门前有一条沟,汽车进不了人委会的广坪,只好停放在附近县委会,人委会驻地是一幢老房子,大门较窄,像是一栋祠堂,里面有一段路泥泞不堪,泥浆有二三寸厚,潘先生先是坐在藤椅上抬进去的。县级单位经费不多,工作又忙,山区雨水多,经常下雨,本来是应该照顾好自己的庭院,道路的,但就是顾不上,通向境外的公路倒修平整理了,这就不简单。
先招呼到赵文杰赵副县长房内休息,喝口热茶驱寒,赵副县长是河南人,大概是和其他外省地方干部一样,是1949年随着解放军四野大军来到中南军区的。湖北省解放后被分配到地方担任行政工作,有的原来是四野的军事、政治干部,有的是北方省市的地方干部,支援南方来的,他们都在所在县市勤勤恳恳的工作着。
我们是下午三四点吃的午饭,现在还不饿,因此晚饭送上来的是稀粥和蔬菜等,其中的牛肉干巴很好吃。
今晚比较仓促,找不到人来举行座谈,土家族人都住在二十里路以外,待会儿县里就去电话通知,要他们明天早上赶来,可能他们都住在山上。明天一早,先由县人委的干部介绍本县土家族情况等土家族代表赶到后再由他们谈,这样,不会浪费时间。县里没有发电厂,没有电灯。
潘先生决定明天上午座谈后,下午去咸丰,住那里,不急着下午直接去来凤。潘先生进入湖北后,似乎有点着急,想赶紧将调查完成似的。
今天早上曾向同行的老樊了解他们民政科几位同志去鹤峰县发放救济款的情况。从他那里得知,他们一共下去八天,其中有三天花在路途上,实际工作五天,直到前晚才回恩施,昨天一早又陪我们来到利川,宣恩,总的感觉是,鹤峰高山上大山里的产粮区比较差,生活艰苦,一是山里粮食产量比较低,光照少,水寒冷,再者是粮食价格低,卖不出多少钱,在那里,粮食够吃的,饿不着肚子,但衣服和其他生产工具和日用品困难,没有钱,山区和平原,贫富悬殊。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