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潘光旦师川鄂土家行日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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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祖道 信息来源:土家族研究
一九五七年一月九日 星期三 黔江——恩施 小雨 清早,继续翻阅县志和报纸,黔江县志内容比较简单,小南海谈得较多,其它可用的材料较少。 下楼到院子里拍了唐钟。小申上汽车站借汽油,须要花一些时间,于是抓紧时间上街拍点照片。此次调查行程完全按照潘先生订的计划进行,因为时间紧迫,潘先生没有安排我的拍摄时间,我只能挤时间,抢空子拍摄。我们大都是早饭后上路,中午在较大的镇子打尖午餐,吃完又上路,一般黄昏到达目的地,拍照的机会很少,加上冬天南方的阴沉天气,拍摄的效果也差,只好赶上什么拍什么,没有什么选择等待的余地。 街上行人还多,街道较窄,房屋大半陈旧,整条街道就数人民银行的建筑比较新、比较气派。一直走到街尾,在街外拍了黔江公路桥,特点是桥上面像凉亭似的修了房顶,可以避雨而不遮风,主要是为了保护木质桥面。许多人行木桥,露天设置,在南方潮湿多雨天气下,很容易朽坏,而且雨雪使桥面湿骨,行走很不安全。有些冬春水浅,渡船停驶,临时搭建的简单木桥,只有一二尺宽,晴天走在上面都令人心惊肉跳,何况雨雪交加。听说黔江桥是1953年重修的。
往回走时,到汽车站看看小申,帮他办了借油手续,又在街上及县百货公司拍了几张。11点15分从黔江出发,走了不久,过唐岩河,然后就和平日一样,不停的爬山,爬到一处高地,叫石门坎,这里就是四川省和湖北省交界的地方,一到这里,我们就告别了相处二十多天的天府之国,进入湖北境界。
山是一样的山,树是一样的树,我们毕竟是从四川省进入另外一个省,虽然乘的是汽车,但也感觉像是自己一步一步跨过两省的,心情自然有些异样,说不出的一种感情。可是,就土家人来说,虽然分住两省,各居一方,但土地还是土地,连绵成一片,土家人还是一家人,一样的婚嫁来往,走亲串戚,没有差别,没有阻碍。 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脱离了大娄山脉,处在武陵山的山岭上了。武陵山大体上位于湘西大庸、桑植、古丈,至湖北、贵州两省边界,是东北至西南走向。是流经黔江二省的乌江和湘西沅江、澧水的分水岭,海拔1000米左右,主峰梵净山,海拔2494米。又称武山,面积约二三百平方公里。武陵山是千峰披翠四季常青的美丽的绿色世界。主峰梵净山位于贵州省东北印江、松桃和江口三县的交界处,地域广大,方圆百里无人烟,山上多梵宇寺庙,故名梵净。它的山形下小上大,俗呼饭甑。该山在明代已非常兴盛,寺庙星罗棋布。每年四月香会期间,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和贵州各地朝山进香络绎不绝。古书上说,梵净山一名九龙山,俗名饭甑山,又名月镜山。
《黔记》“贵州山以梵净山为第一,可比天台。”山上多古刹,春月上香者日以千计。又云,武陵山自贵州苗岭分支,行乌沅二江间,蔓延于湖南省西北境沅澧二江间,高度达六千余尺,至常德西境六平山上。而武陵山自贵州此出者,则经川湘间入湖北,分为二支;南支绵延来凤、咸丰、鹤峰诸县境,北支横亘利川、建始诸县境,亦曰施山山脉。这样说来,我们现在所在的咸丰县山岭,正是武陵山脉的一个分支。 车行一个多小时,于12点20分过的省界,进入湖北境后,发现湖北的长途公路不如四川,很明显的可以看出,道路比较窄,路面不够平,有坑洼,破损,走了一阵,又发现,道路修得不理想的地方还有,坡度比较大,用眼睛看,不容易看出来,要是车子在上面一跑,就度出来了,每逢上坡时,小申经常要挂上头挡,才能爬上去,有时候,甚至呜呜直叫,还爬不上去,甚至半途熄火、抛锚。当然这样一来,山道也度出了汽车。我们乘坐的是吉普型的山地越野车(英国产的,叫landrorer,是陆地漫游者的意思)前后轴四界线齐驱动,力量很大,在平坦的公路上爬坡,应该是小菜一碟,不成其问题的,何况它还是一辆新的英制“浪游老”。问题出在哪里呢。原来吉普车前后轴一齐驱动,比较费油,四川的公路比较好,市府司机班就把这辆车子前轮会传动轴取消了,只有后轮发力,劲头就不足了。
有一二次遇上坡度更大一些的道路,车子爬了一半,爬不上去,反而往后倒退,真是令人又好急又好笑。我们都说,湖北的路该好好的翻修了。老朱(家煊)是湖北省民政厅的干部,回答说,道路是该修整了,我们省里也早已知道这个情况,正在想办法。我们在经过石门坎、丁砦一带时,发现沿途有不少男女工人,坐在路边打石子,把大块石头,用锤子敲打成乒乓大小的石子,有的石子散堆在马路中间,还有的人干脆就大模大样的坐在马路中间打。看到我们的车来了,慌忙地跳起来,或是急着把石头往边上搬。可见川鄂路上这一段来往的车辆很少。朱家煊说,湖北的客车只到咸丰为止。从咸丰去四川就只有运货的卡车了,近来车辆来往较少。从石门坎到恩施,马路两旁到处都有敲好的石子堆和打石子的工人,可见湖北交通部门已经在准备修路了。 沿路都是山,有的远,有的近,都青绿可爱。山上树木不少,有些山一座座长得像馒头,像棋子一样,摆列在那里,似乎天空中有两位巨人在那里对弈一样,很是有趣。将近咸丰县城,路上行人渐多,行人和沿路打石的工人脑袋上包白头巾的多。将近咸丰县城,用扁担挑着新鲜猪腿肉往城里走的人越来越多,咸丰农村养的猪多,县城里有一个猪肉加工厂。 黔江至咸丰县城有57公里,行驶一个多小时,于12占35分到达。县委、县人委新的公楼所全部建筑在县城郊外,老朱告诉我们,咸丰的城市规划将县城扩大到郊区,有一些土地将修建成街道商场和民居,新的县府就设在旧城外面了。我们经过的街道,正在大兴土木,修建好几幢新房。
大家都进了合作食堂后,我一个人上街溜哒。在街上转了一趟,市面不怎么热闹,回来一说,老朱说,你走的这条不是主要街道,正街比这一带热闹。老朱自进入自己工作,熟悉的湖北后,一路谈谈说说,指指点点,为我们作介绍,做响导。我见饭菜还没有做好,就再上街,打听到邮局,不远,可是房子盖得较高,须从一个木梯走上去,在那里买到前几天的省报,聊了一会,知道《新观祭》杂志在咸丰每期(半月刊)可销售52份。这也是我们到外地采访的任务之一;要搜集有关自己刊物的一切好的和坏的消息,要打听每期刊物到达的日期和销售情况,读者意见等。
午饭上的菜不少,味道也可口,但其中的牛肉和鸡肉不新鲜。行前,我到对面杂货店看看和买水果,橘子一角八一斤。发现店里有竹制水烟筒,花六角五分买了一支送给潘先生把玩。它是四川梁山的出品,这个梁山可不是山东的那个梁山县,那是《水浒》里一百零八各好汉的梁山和梁山泊,如今水量已大不如前。被改成东平湖滞洪区,以消减黄河泛滥成灾时的洪水。四川的梁山是梁平县县府所在地的一个小镇。也不是上川凉山族自治州的凉山。一支水烟筒,解决了几个梁山问题。我国同名同音的地理名词的确不少。
一个小时后,汽车继续向前驶去,经过白果坝、小关、椒园等乡镇,基本上一直向北走,公路上的坡道依然比较陡,车子上得很吃力,但总算都闯过来了。左右也就东西两边的有些山岭,树木比较少,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山上有石洞,有的山顶上有积雪。快到恩施时,要过一座天生桥,这是两座山自然长在一起,形成一座天然生就的桥面,桥下是二山合成的一个桥洞,清江的水就从山峡中直泻而来,流过桥洞,再往前行,我们下车观赏,潘先生很高兴,说,我们在这里见到清江头了,上个月我们在长阳见到了它的尾,八百里清江的一头一尾我们都看到了,多清亮的清江啊,为了看到它的头和尾,我们可跑了不止一个八百里啊!
我们下午从咸丰出发,跑了5个钟头,于6时半到达恩施专区的专员公署,大概有一百二三十公里吧。晚上,负责财经的副专员王宗田同志来看望潘先生聊了一会,介绍了专区的一些情况。
专署给我们相边的二间大办公室做住房,一人一张棕绷床,两床新被子。潘先生、志杨和我三人住一房、志朱、小申一房。恩施的电灯电压不足,灯光黄黄的没有劲头,不适宜看书,我们也累了,十点钟就睡了,这是我们一路行来睡得最早的一次。这一觉睡得很香,很舒服,半夜里还觉得热起来了。
元月十日 星期四 恩施 阴雨
早8时起床,见到专署的干部们都在忙着搬家,淋着雨水,在湿滑的院子里来来去去,很是辛苦。在阴雨天里大挪窝,人累、东西湿,各方面都不方便。原来是专署和县人委对换办公场所,那里的空地比这里多而大,有发展余地。
上午,王副专员和孙主任介绍专区情况,谈得很好。潘先生想买一张老虎皮做纪念,专员应允设法替他找一张最大的雄虎皮。老杨想买十几张单狐皮(即毛狗皮)。我心里也想要老虎皮.在北京王府井西单商场一带,东至隆福寺,前门外至天桥一段大街都有很多旧货店,委托行,其中有不少专卖和兼营服装的,里面有皮草,挂着摆着不少老虎皮,狐狸皮和狼皮等。甚至还出现过罕见的成年金丝猴的皮张。这些虎皮大都是东北虎,很巨大,很威武,但都已被加工制成虎皮毯子、褥子或四周加上花纹和镶制的假眼,甚至织出表示吉祥富贵字句的挂毯很是俗陋,这些物品都已陈旧,有的已是几十年的老货,但是标价却不低,很昂贵,很少人问津。我也想在山城找一张未经加工装饰的虎皮,将它本来的面目挂在墙上是个很好的纪念品。我向潘先生提出,潘先生也同意我买一张,后来再多想想,觉得这是国家的统购物资,我只是一般干部,还是不搭这个便车为好,于是就取消了这个想法,没有提出。以后多往店铺里走走,发现飞鼯一类的有特点的小动物或土布、摆设品等土特产,买一两件回去不是一样很有纪念意义吗?
潘先生向志杨和我商量,他今天早起思索怎样报道此行,他觉得过去的写法很一般,大家都那样写,没有什么新意,不如采用日记体,一天一天的写,而且我们三人合写,更有意义,还是个创举。我们二人听了,一致同意,并补充说,我们三个人应该站在三个立场,三个观点写,潘先生可以从专家学者、社会学家的方面写,民族学理论观点,历史、土家族的现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切,都可以写,都可以用来印证什么什么。老杨可以从新闻记者的角度来看,来对比发挥。我则可以通过摄影镜头来议论新的和旧的,远的和近的,城市和农村,高山和平原,溪涧和大江。三个人越谈越高兴。简直就想今天即开始动笔似的。老杨当场还宣布了他的一个雄伟计划,通过前一段三峡、长阳、川东南的采访、观察、思考、他已经拟订了十个专题,回北京可以写个十几万字,在《文汇报》上连载。我怎么就没有像他们那样,有想法、有计划、我和他们一样听了汇报读了县志和材料、记录了不少采访,采访了不少,怎么就只考虑天气不好,照相的机会太少,着急没有拜访土家人的家庭,村庄等,而不从文学上多动动脑筋,给家里多写几篇通讯报导,至于更大想法我可是没有,自知本事不大,功夫不深,不敢奢望。人贵有自知之明。
下午,我们乘车外出理发,沐浴,清洗一下旅途的疲劳,乘的是专署的一辆新的旅行车,也是英制的“陆地漫游者”(land rover),先到工人理发厅,理发手艺还不错,我先理,约好浴室地点后,我先上街,走了几家,到文化用品公司,才找到匈牙利产一二O胶卷,买了三个。经过“抗美援朝”的较量。美国一直没有和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我们也没有进口美国货。我们需要的照相器材,大都由苏联等社会主义国进口,如苏联的基辅、卓尔基的相机,匈牙利的放大纸,民主德国爱克发行色反转片,黑白胶卷,安斯何柯彩反和黑白胶卷,英国的依尔福黑白放大纸和黑白胶卷等,稍后,还进口了德国的照相机,我手头使用的罗莱弗双镜头反光照相机和留在单位的徕卡就是德国制品。汽车主要走自己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解放牌卡车和一些苏联戛斯本,至于英国旅行车,恐怕只有整天在爬山越野的大山区里才会买。这种前后驱动的四轮吉普型汽车。在大城里是很难见到的。那里主要使用上海版轿车,和一些一修再修多年前进口的欧美老爷车,以及新来的捷克大型客车、公共汽车。
我到清江浴室,它就在清江旅行社的旁边,再旁边还有一家饭店,挂的是清江食堂的牌子,这几家全是福利公司开办的,清江浴室里面,是一个大统间,摆放了二三十铺竹躺椅,室内颇为暖和,旁边就是浴室,有几间单人浴室,里面不是那种习见的搪瓷大浴缸,而是一种长腰形的红漆大木澡盆,木器漆得好漆得遍数多是很光滑很牢固的,像镜子一样光彩照人,这些澡盆就是这样,非常光滑明亮,洗起来很舒适,感觉比搪瓷的好,大山里的漆树是世界有名的,潘先生洗澡还是全套都做,洗澡、搓背、按摩、修脚。潘先生躺在竹躺椅上捶背提捏脚,还和我们亲聊,我在他们劝说下,增加了一项捶背,感觉这是种很好的按摩,对身体有益。但是我很怕痒,只要有人用手触碰我,我就条件反射样的躲,捶背就捶背,捶肩吧,他还松开拳头,用手来捏筋、捏肉,痒得我真受不了。
闲谈时,我忽然想到,我们可以用“川鄂三人行”来做日记的题目、书名、他们二人也都用意用“三人行”,再加上一个副题,就清楚而又明目,引人注意,后来我谈到在这里找到了胶卷,买了三个。潘先生埋怨我买得太少。我说我在重庆时就给家里写信寄一些胶卷到恩施来,到现在虽还没有收到,很可能这两天就会到,那样又太多了,待到临走时再补充吧。我又谈到在几个店铺里见到的一些特有物品,其中有几个大小葫芦,形状非常好盾,体形匀称、圆润、光滑明亮,都是老熟以后摘下的,很可爱,想买下来,最后怕沿途颠簸挤压,把它们弄破,只好舍弃,潘吃先重一听到胡芦就来了精神,从躺椅上坐起来说,谈到葫芦你不是解放前在清华是就到过新南院我的家好几次时,近年来也常到中央民族学院费先生我就家来玩,还在书房里替我拍了照片,不会不记得我的书房陈列的东西吧?我一听就明白了,于是装糊涂的说,记得,满屋子的书,多的是线装本,摆的舞台得很整齐。潘先生期待的点点头说,还有呢?我说那就是大砚台,挂着的大小毛笔的笔架,我还坐过你用柏树根做成的在圈椅。给我的印象是,你书房里的用具都大,书桌比别的先生家的要大一倍,书架上的线装书比外文精装的32开本要大一倍,重得立不起来只好平躺着;那个圆砚台有蒲扇大,一定是从哪个大画家手里巧取过来的。潘先生马上把烟斗从嘴里挪开,纠正道,“不,不单是画家,写字的人也要用它来写门联,对联等大字的,一次要费不少墨汁,女儿常常为我磨半天墨啦,哪像你们只会用钢笔,洋墨水瓶比拳头还小。”潘先生老书读得我,字也写得好,常有人向他求“墨宝”。我也马上改口道,对对,一物可以两用多用嘛,我无缘亲眼看着你写字时的壮举,却看到过你把写好的字挂在墙上待干的豪气。潘先生一看机会来了,马上引入正题道“那墙上还挂着什么,它的正面摆着什么呢?”我知道不要再装了,也马上回答道,啊,对了,那里摆的是您心爱的装在玻璃盒里的一对葫芦,你还用和它作为书斋的名字,称它是“镇宅之宝”。墙上挂的是匾题的好像是“双葫芦斋”或是“鸳鸯”之类,潘先生眉飞色舞的又纠正道,叫“葫芦连理之斋”,接着又说,我为什么如此珍视这一对葫芦,并把它做为我的书斋名呢?因为它不是买来的,也不是亲朋好友赠送的,它是我亲手种出来的。所以宝贵。我的专业就算是优生学和遗传学吧,好像是很冷门,不受人们重视,甚至还发生误会。但它们是重要的基础科学,而且与植物和人类社会、家庭有密切关系。我于1922年留学美国时,我是怀着一定的目的去的,所以我进入学校后,首先就选修生物学然后学动物学,遗传学,这对我的专业是很重要的,我学了很多对我有用的课程。暑假也不休息,有三四个夏天,我都去参加有关优生,内分泌等训练班、研究所,去实习,去接触实际。我努力的学,四年学习完需要的课程,也不要什么博士学位,那是再长一二年就可能得到的一种名分,就于1926年秋回国了。我先在上海几个大学讲课,有些年是同时兼几个学校的课,教的课程也多,教心理学,优生学,进化论,遗传学,家庭问题等等,在教的过程中自己同时也在学习提高,这是对自己的教学相长。
1934年,全家来到北平,我在清华任教,全家就定居在校内新南院,门前的平台有一个藤萝架,屋舍周围还有一些松树。我种了藤萝和葫芦,让它们攀援藤萝架,夏天给我们荫凉。1936年,奇迹出现了,我种的葫芦里面突然冒出一对并蒂的葫芦,头靠头的在一起渐渐生长膨大,我见到它们当然惊喜万分,荷 花因为人们欣赏它们的花朵美丽之外,还有实惠的莲子和鲜藕,所以各地经常大面积种植,可是受人们关爱的并蒂莲却是千呼万唤少出来,并蒂的机会自然就更稀有了。我那时有担忧,怕并蒂葫芦中,有一个营养不良夭折了,或者长得慢,变成一大一小,那就可惜了。最后这一对孪生子非常争气,居然长得一模一样,大小,身形,圆度,腰围等等都非常匀润,对称,真是绝妙,非常难得。这是对我学习生物学最好的回报,为什么生物系的师生没有得到这种好回报呢,一来他们种植和研究更有价值的动植物,不会关注到只能做水壶、水瓢的小小的葫芦,二来他们没有像我那样修习优生学呀。所以,清华的生物系是允许跨系选课时,生物系的一些同学就到社会学系选修我开设的优生学课。潘先生是越说越得意了。潘先生继续说自从我的书斋里陈列了这对并蒂葫芦后,清华和燕京大学的老师、同学、听到消息后,有的就光临敝舍欣赏赞叹,清华生物系的老师和学生也来欣赏和研究。谈到这里,他盯着我,回复到老师的状态,问我,你认识生物系的老师吗?他这是要考考我。我答道,我在高中上生物课时,就知道陈桢老师是研究金鱼的遗传变异专家,还找过有关金鱼的参考书,到清华后还没有见到过他,生物学系系主任李继侗我倒认识,因为在昆明西南联大时,他双是先修班主任,我在先修班念了一学期。他和你一样,也是江苏人,你是宝山,他是兴化,是大同乡。李先生个子不高,脸上总是眯眯笑着,对待同学宽厚,但是对同学们的学习却是抓得很紧,很认真。我的生物考试成绩比较好,做生物实习时,各项操作都中规中矩,李先生比较满意,所以在学习结束,选报学系时动员我入生物系,可是我那时更愿意了解人和社会,就选择了社会学系。我对潘先生说,我还认识一位生物系研究生,当时留校当教员的吴征镒,我们是因为业余爱好相同,都是联大剧艺社的社员而相识的,他虽然戴了大眼镜,但是喜欢演话剧,就和我们这一群学生混在一起了。他还喜欢拍昆曲,联大一个知音很少的昆曲组织他也参加了。1938年,从北平、天津南下的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在长沙组成临时大学,上课不久,因为战火迅速蔓延,又要西迁昆明时,吴征镒随着李继侗、闻一多先生等老师们和部分同学组成湘黔滇旅行团,徒步去昆明上学。步行的生物系师生们,沿途观察西南山区植被情况和采集植物标本。吴先生擅长植物分类学,很专业、很用功,可是双活泼好动、业余爱好又多,是个学生味浓的老师,那时他才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嘛。潘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说,看来你对生物系老师还是比较熟的,那么,在联大时你知道张景钺先生吗?我摇摇头,潘先生说,很巧,张先生也是江苏人,武进的。他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博士,植物学家,专长形态学。他和我很要好,他说的,能种出这么一对并蒂葫芦的机率大约是亿兆次之一,是非常难得非常珍贵的。他的这些话,生物系的老师们是都会认可的。你别看生物系学生人数比我们少,一个班不到十个人,全系学生总人数不到30人,可是生物系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和我们系关系密切。生物系的老师阵容强大,有好几位博士,学识水平都很高的,你知道中国科学院的学部委员吗,他们的学术地位相当于国外的院士。我回答说,前年,1955年,国务院聘任第一批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共分五个学部,总计达172人。我们《新观察》很重视,准备研究,从中列出一个采访名单,进行访问调查陆续报道。人物各方面的照片,由我拍摄和组稿,因此我对这批名单进行了研究学习,后来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拖到现在尚未进行。潘先生说,这一批学部委员中,清华大学的教师和校友们有不少人名列其中,是清华的光荣。譬如生物学部中,60名学部委员中,就有18位校友,差不多占1/3,比例是很高的。刚才我们谈到的张景钺,李继侗、陈桢和吴征镒,就都是学部委员,吴先生当时大概还不到40岁,是比较年青的。在总数172人中,有清华校友82人,将近47%,人数很多。
在浴室中,我们躺在竹椅里,边聊边喝茶,谈得很愉快,这也是一次很好的休息。这个,在四川叫“摆龙门阵,”不知道在湖北叫么子?在回家的车上,老杨意犹未尽,要我谈谈其他几个学部中都有哪些清华人?我说他们都是科学家,知道的人很少,我把我能刻的,大家熟悉的念几个:如数学家华罗庚,物理学家周培源、钱三强、钱伟长、化学家曾昭抡、地理、气象学家竺可桢水,利水电家张光斗,桥梁家茅以升,建筑家梁思成,哲学社会科学部的于光远、马寅初、王力、冯友兰、冯至、吴晗、吕叔湘、季羡林、金岳霖、陈寅恪、罗常培……这些人对国家社会贡献巨大,又是知名人物,你们的《文汇报》都可以进行采访报道。老杨点头赞同。
回到专署住地时,已经是6点半,天也黑了。我们搞摄影的人对地球的经纬度和太阳的升降时间是比注意的。恩施县位于东经109.4度,北纬30.2度,1月1日,北京日出时间是7:36,日没时间是17:00;西安日出7:50,日没17:45;桂林日出7:20,日没18:00;海口日出7:14,日没18:10,根据经纬度推算,恩施1月10日的日出时间大概是7:30略多,日没时间大概是17:50左右,加上县城四周大山的阻挡,见到太阳的时间会拖后,而日前则会提前到来。恩施今日阴雨天气,天黑的到来会更早些。摄影者对于光线是分分秒秒都在计算的,有时候太阳躲藏在云层后面,天空阴沉沉的,在你意想不到时他却突然露出脸来,顿时阳光灿烂,万物明亮鲜活,你若不手疾眼快的按下快门。只有一分钟、两分钟,又隐没了。希望湖北的太阳比四川的仁慈一些,多给我一点面子。
专署的干部职工们忙着家,一切事务都搁置起来,向他们打听有没有留转给我们的信件。包裹,也拖着没有答复,真是急人。一直到晚饭以后,方才送过来信件和几份省报,我只收到单位组里潘德润同志寄来的信,已邮寄20天的胶卷尚无音讯。另外,寄来12月最末一期(第24期)的《新观察》2本。潘信中谈到胶卷已寄来。我拍摄的红线女(名粤剧女演员)的单人剧照做了第24期的彩色封面,很受读者欢迎,北京一些书店报刊亭零售,三天半全部卖光,还派人来索要。中国摄影学会最近即将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我是正式代表之一,要我抓紧赶回去参加。听到这个消息,潘先生等都向我祝贺。
晚上,王专员又过来谈话,其中有一个重要意见是,恩施的土家人多数已经知道,湖南省方面已经向专区和各县宣布,中央已经正式确认土家族是一个单一的民族,是我国民族大家庭中的一个正式成员。这样的大喜事为什么湖北省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更没有宣布,是不是中央有两个毛主席?真的,恩施到现在还不知道。我记下的王专员谈话的卡片和稍后我跟司机刘进陶聊天的卡片一直未能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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